Q《環球財經》:您是研究政治哲學的知名學者,中心使命則是推動中國社會科學實證研究的發展,您的身份似乎和這個使命要求格格不入。但過去十年,中心的工作非常成功,這個“格格不入”因此很可能為我們在未來組織跨學科研究帶來靈感。那么,您是怎樣做到這一點的?
A李強:我作為政治哲學學者,從不同視角出發,有時也能對社會調查提出一些有價值的意見。譬如,出于政治學者的直覺,我特別重視宗教在社會政治中的影響,但在最初的調查問卷中沒有宗教方面的問題。當然,這類問題比較敏感,執行不易。后來,我一方面向項目組建議增加這方面的問題,另一方面也找相關領導溝通,得到他們的支持。這樣,從2012年開始,我們增加了關于宗教的問題,這對摸清我國宗教信仰狀況具有重要價值,對后人研究中國今天社會變遷的觀念維度也極有價值。觀念是政治學者思考社會時最注重的變量,而宗教信仰和社會觀念息息相關,我們要理性認識中國社會就必須對這些重要問題予以記錄和揭示。
而且,我和中心的專家團隊溝通毫無問題。大家都是受過嚴格科學訓練的學者,都有共同的原則,圍繞科學問題的任何討論對我們而言都不是問題。當然,我對數據確實不在行,因此在涉及專業問題時必須甘于做普通行政人員,支持科學家開展工作。我們也會在招聘等重要領域建立制度,盡量保證一切都在公平、公開和公正的環境中進行??紤]到政治學哲學學者很難在中心里有個人利益,我甚至認為我的專業背景不是劣勢,而是優勢。
當然,中心的工作對我的政治哲學思考也是有幫助的,它讓我對很多問題都有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認識。例如,以前我們都傾向于認為制度和觀念是國家和社會最重要的變量,但現在我對人口重要性的認識大大提升了,我真切感覺到一個國家能不能保持合理的人口結構是非常重要的問題。當今世界的很多國家雖然有非常大的抱負,但因為人口老齡化嚴重、生育率很低,實現這些偉大民族理想的可能性其實正在迅速降低。
Q《環球財經》:過去十多年時間里,中國社會科學調查中心對我們理性認識中國確實發揮了很大的作用,其關注的很多問題和反映出的很多細節都令人大開眼界。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大家一定會更加期待中心的未來。展望未來,您認為中心還需要在哪些方面還有提升空間?
A李強:除了繼續提升調查質量,我們還有不少計劃。例如,中國家庭追蹤調查目前還沒有覆蓋幾個自治區,這應該完善。我考上北京大學時,漢族在全國總人口中所占比重是94%,這個比例現在已經降到了91%,學者和政策制定者都需要了解人口結構轉變過程中的細節。
此外,我們要認真探討社會調查數據和大數據以及人工智能技術結合的問題。最近幾年,我們都深刻地感覺到大數據和人工智能技術正在顯著地改變人類社會和學術研究,但對于怎樣將這種技術趨勢和社會調查結合起來,目前的學術界還沒有答案,我們有責任進行探索。
最后,考慮到中國長期以來都缺少有嚴格數據支撐的智庫和科學決策體系,我們也希望中心能在這方面做出探索,真正建成高質量的數據中心。有的時候,我覺得社會科學應該像自然科學那樣要求結果可驗證,方法就是要求所有研究都使用公開的數據庫。這樣一來,高質量的公開數據庫就會涌現,數據資源的共享就會成為潮流,優質的數據庫就會建立起來。
當然,作為這一切工作的前提,我們必須讓中國社會科學調查中心有更堅實的財務基礎。追蹤調查意義重大,但財務壓力也很大,一個可持續發展的基礎對中心而言意義非常重大。如果這么偉大的項目終于有了成績,卻在我們手上戛然而止,我們就真的就對不起后人了。
Q《環球財經》:您提到了很多次數據以及量化研究對未來中國和學術界的重要價值。最近這些年,量化方法在社會科學領域的應用也確實變成了一股不可忽視的潮流。但我們也知道,社會科學不是只有這一種研究方法。那么,您怎樣評價社會科學領域的其他研究方法呢?
A李強:這個問題讓我想起美國2003年打伊拉克時,很多人都認為這必然發生,因為“美國歷史上所有戰爭都與石油相關”。但這顯然不對,美國在二戰后最重要的兩次大規模戰爭——朝鮮戰爭與越南戰爭都和石油沒什么關系。這個問題上,真正重要的是美國新保守主義力量在小布什39(George Bush)執政期間的崛起,我因此專門寫了篇文章談這種觀念的變化。
因此,對政治學、經濟學和社會學這樣的社會科學家來說,和實證研究相比,以理論研究和歷史研究為代表的規范研究同樣甚至更加重要。我們國家在這兩條道路上也都有進步空間,我們的學者在分析社會時也要有更寬廣的視野和更深刻的觀察,這同樣是更重要的事情。
例如,幫助中華民族在幾千年的歷史長河中生生不息的社會結構是怎樣的,新時代的農民工在來到大城市之后有沒有一套幫助他們融入新社會的體系。這些問題對學術的發展、對中國的進步都是很重要的,但我們目前都只有一些零散的研究,缺少整體的、宏觀的理論框架。
只不過,我們在15年前展望中國社會科學的未來時,深刻感覺到數據的缺失制約著中國社會科學、尤其是實證社會科學的進步,我們因此必須行動起來。
中國社會科學調查中心的存在,歸根到底也是為學者認識自己的國家、觀察自己的社會、證明自己的理論提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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